在市场经济蓬勃发展的今天，商标作为企业信誉与商品品质的集中体现，其价值日益凸显。然而，商标侵权行为也如影随形，不仅损害了权利人的合法权益，也扰乱了公平竞争的市场秩序，更在无形中侵蚀着广大消费者的集体利益。当面对花样翻新、影响广泛的商标侵权时，传统的单一权利人诉讼或行政执法，有时难以完全弥补侵权行为对社会公共利益造成的广泛损害。于是，一个引人深思的法律议题逐渐浮出水面：消费者，作为市场交易的终端和虚假信息的直接承受者，能否以“公益”之名，提起集体诉讼，为自身也为不特定多数人的共同利益寻求司法救济？这不仅是诉讼主体资格的探讨，更是对消费者权益保护体系、公共利益司法保障机制的一次深度叩问。

商标侵权，其危害具有显著的扩散性与公共性。一个假冒知名品牌的商品流入市场，其负面影响是涟漪式的。它直接窃取了正牌企业的商誉和经济利益，导致创新动力受挫。其次，它通过以次充好、低价倾销，扭曲了正常的市场竞争生态。而最为深远且往往被忽视的，是对消费者公共利益的侵害。这种侵害并非仅指向某个购买了假货的个体所遭受的财产损失，更在于它欺骗了不特定的多数消费者，使其基于对特定商标的信赖而做出的购买决策落空，损害了消费者作为一个整体对市场真实性的信赖基础，污染了安全、诚信的消费环境。当这种侵权行为规模大、范围广时，其累积效应便构成了对社会公共利益的实质性威胁。

然而，在现行的法律框架下，针对商标侵权的救济途径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商标权利人当然可以提起侵权之诉，但其诉讼目的主要在于维护自身私权，索赔范围集中于自身经济损失和商誉损害，难以也无意全面涵盖侵权行为对消费者公共利益造成的扩散性损害。行政查处虽具效率，但侧重于制止与惩罚，在损害赔偿，特别是对分散的消费者进行赔偿方面功能薄弱。而消费者个体诉讼，则面临高昂的诉讼成本、复杂的举证责任与微不足道的个体索赔额之间的巨大矛盾，导致“理性冷漠”，使众多侵权行为得以逍遥法外。正是这种“私人执法不足”与“行政执法局限”之间的缝隙，催生了引入消费者公益诉讼制度的强烈需求。

所谓消费者公益诉讼，通常指法律规定的机关或有关组织，为维护不特定多数消费者的合法权益，对侵害消费者公共利益的行为，向人民法院提起的诉讼。我国《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第四十七条明确规定：“对侵害众多消费者合法权益的行为，中国消费者协会以及在省、自治区、直辖市设立的消费者协会，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诉讼。”这为消费者公共利益通过司法途径获得保护打开了大门。然而，该条款将诉讼主体严格限定于省级以上消费者协会，个人消费者并未被授予提起此类公益诉讼的资格。将视野扩展到更广义的民事公益诉讼领域，《民事诉讼法》第五十八条规定的可以提起公益诉讼的主体也包括“法律规定的机关和有关组织”，同样排除了自然人。

那么，消费者个人能否绕过组织，直接提起针对商标侵权的集体诉讼或代表诉讼？我国法律体系中与之最接近的是《民事诉讼法》第五十四条规定的代表人诉讼。它允许当事人一方人数众多时，推选代表人进行诉讼。但这本质上仍是私益诉讼的聚合，其成立前提是当事人“确定”或“可以确定”，且诉讼标的为同一种类。在商标侵权导致消费者权益受损的场景中，受害者往往数量巨大、分布零散且难以逐一确定，受损利益虽同属消费侵权，但具体情形各异，完全符合代表人诉讼“不确定多数人”和“同一事实或法律原因”的条件在实践中颇具挑战。更重要的是，代表人诉讼的判决结果原则上仅对参加登记的权利人发生效力，这使其在保护扩散性公共利益、形成广泛社会威慑方面，效果远不及判决效力具有广泛辐射力的公益诉讼。

因此，核心问题在于：商标侵权所侵害的“消费者合法权益”，在何种程度上可以升格或认定为“社会公共利益”？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通过公益诉讼机制来应对便有了坚实的法理基础。法理上，公共利益区别于私人利益的集合，它是不特定多数人享有的、具有整体性和不可分性的利益。大规模、系统性的商标侵权行为，如制售假冒知名品牌药品、食品、母婴用品等，不仅造成个体财产损失，更危及公众健康安全，摧毁市场信任基石，其危害已然超越了私人纠纷范畴，侵蚀了社会整体福祉和经济秩序，具备了公共利益的属性。在此情况下，追究侵权者的法律责任，就不仅是对个别权利人的补偿，更是对社会公共利益的修复与捍卫。

从比较法视角观察，一些国家为消费者应对大规模扩散性损害提供了集体性救济工具。例如美国的集团诉讼（Class Action），允许一名或数名代表人，为自身以及所有处境相似的成员的利益提起诉讼，判决效力及于所有未明示退出的集团成员。这种制度在惩罚不法企业、补偿分散消费者、阻遏侵权行为方面发挥了巨大威力，尤其在产品责任、证券欺诈、反垄断等领域。尽管中美法律体系与文化背景迥异，但其通过集合微小诉权形成强大诉讼力量，以司法保护公共利益的思路，值得我们深思与借鉴。欧盟及其成员国也逐步发展出多种形式的集体救济机制，旨在为消费者提供更有效的司法途径。

回到我国实践，尽管消费者个人直接提起商标侵权公益诉讼尚无法律明文授权，但探索已在路上。近年来，部分省市级消费者协会积极履职，针对假冒伪劣、虚假宣传等侵害不特定多数消费者权益的行为，成功提起了多起消费民事公益诉讼，其中不乏涉及商标侵权或不正当竞争的条件。这些实践不仅为消费者挽回了损失，更通过提出“赔礼道歉”、“在媒体发表声明”等诉讼请求，实现了修复消费环境、教育警示公众的公益效果。这证明，由适格组织提起的公益诉讼，是保护消费者公共利益（包括因商标侵权受损的利益）的有效法律武器。

然而，现行制度仍有完善空间。诉讼主体范围可予审慎拓宽。除了消协组织，是否可考虑在严格限定条件下，允许经依法登记、以保护消费者权益为宗旨的其他公益组织，在特定领域（如食品药品安全）提起相关诉讼？其次，在消费者个人诉讼方面，可进一步优化代表人诉讼制度，降低适用门槛，探索运用信息化手段进行公告和权利登记，增强其应对大规模分散性侵权的能力。最后，需加强消费者协会提起公益诉讼的能力建设，包括调查取证、专业法律支持、诉讼费用保障等，并明确惩罚性赔偿在公益诉讼中的归属与使用机制，确保其用于消费者公共利益的维护。

商标侵权绝非单纯的私权纠纷，其对消费者公共利益的冲击不容小觑。虽然目前消费者个人直接提起针对商标侵权的“公益诉讼”尚缺乏直接法律依据，但通过法定的消费者组织提起消费民事公益诉讼，已成为维护相关公共利益的重要司法路径。展望未来，在强化消协组织公益诉讼主力军作用的同时，进一步研究并完善消费者集体性司法救济制度，包括优化代表人诉讼、探索引入更具包容性的集体诉讼模式，对于构建更加严密、有效的消费者权益保护法治网络，震慑商标侵权等不法行为，营造安全放心的消费环境，无疑具有深远的意义。公益诉讼的实践与发展，正推动着司法在保护公共利益方面扮演更加积极的角色，也让每一位消费者感受到，法律不仅是维护个人权利的盾牌，更是守护社会共同福祉的长城。

《商标侵权“公益诉讼”实践：消费者能否提起集体诉讼？》由商标转让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