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商业实践中，商标作为区分商品或服务来源的重要标识，其权利归属问题常常引发争议。一个典型的情形是：某市场主体在商业活动中长期使用某一商标，但并未向商标主管机关申请注册；而另一主体则将该相同或近似的商标申请注册并获得核准。此时，在先使用人能否以其使用事实对抗在后注册人的注册商标专用权，便成为一个值得深入探讨的法律问题。这一问题的解答，不仅关系到在先使用人的合法权益保护，也涉及到注册商标制度的稳定性和公信力，更是对公平竞争秩序与诚实信用原则的重要检验。

从法律原理来看，商标权的产生存在两种主要模式：使用取得与注册取得。在采用使用取得模式的国家，商标权基于商标在商业活动中的实际使用而产生，注册仅具有宣告或强化权利的效力。而在注册取得模式的国家，商标权主要通过向主管机关申请注册而获得，未经注册的商标通常难以获得全面的法律保护。我国商标法实行的是以注册取得为主、使用取得为辅的混合模式，这就为在先使用未注册商标提供了一定的保护空间。

我国现行商标法及相关司法解释对在先使用未注册商标的保护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商标法第三十二条规定了申请商标注册不得以不正当手段抢先注册他人已经使用并有一定影响的商标。这一条款为在先使用人提供了阻止恶意注册的法律武器。当在先使用的未注册商标在相关公众中已经建立起一定的商誉和市场影响力时，如果他人以不正当手段抢先注册，在先使用人可以依据该条款提出异议或请求宣告该注册商标无效。这里的"有一定影响"是一个关键要件，需要综合考虑商标使用的持续时间、地域范围、宣传力度、市场占有率等因素进行判断。

其次，商标法第五十九条第三款明确规定了在先使用抗辩制度。根据该条款，商标注册人申请注册前，他人已经在同一种商品或者类似商品上先于商标注册人使用与注册商标相同或者近似并有一定影响的商标的，注册商标专用权人无权禁止该使用人在原使用范围内继续使用该商标，但可以要求其附加适当区别标识。这一规定实际上为善意的在先使用人提供了一种侵权抗辩权，使其能够在原有范围内继续使用商标，保障了既有的商业利益。

然而，在先使用未注册商标要成功对抗在后注册人，必须满足严格的法定条件。第一，使用时间必须在先。即未注册商标的使用必须早于注册商标的申请日，这是主张在先权利的基本前提。第二，使用必须出于善意。如果在先使用人明知或应知他人已经在先使用该商标，仍然恶意使用，则难以获得法律保护。第三，商标必须已经具有一定影响。这一要件要求未注册商标经过使用已经在相关公众中建立起一定的知名度和识别力，而非仅仅是象征性的使用。第四，使用范围受到限制。即使在先使用抗辩成立，使用人也只能在原有商品类别和地域范围内继续使用，不能随意扩大使用范围。

从司法实践来看，法院在审理此类案件时通常会综合考虑多方面因素。例如，在"红牛"商标纠纷案中，法院充分考虑了商标的历史沿革、使用情况、市场格局等因素，最终作出了平衡各方利益的裁判。在"王老吉"商标争议中，法院也注重保护已经形成的市场秩序和消费者认知。这些案例表明，司法机关在处理在先使用未注册商标与注册商标冲突时，越来越注重实质公平和诚信原则，而非简单地以注册与否作为唯一判断标准。

值得注意的是，在先使用未注册商标的保护也存在明显的局限性。其保护范围相对有限。与注册商标的全国范围内专用权相比，未注册商标的保护通常局限于其实际使用的地域范围。其次，举证责任较重。在先使用人需要提供充分证据证明其使用时间、使用范围、商标影响力等事实，而在商业实践中，这些证据往往因年代久远或保管不善而难以完整获取。再次，维权成本较高。与注册商标权人通过行政程序即可维护权利相比，未注册商标使用人往往需要通过复杂的诉讼程序来主张权利，时间成本和金钱成本都相对较高。

从比较法视角观察，不同法域对在先使用未注册商标的保护也呈现出不同特点。在美国，基于其普通法传统，未注册商标可以通过反不正当竞争法获得保护，建立在全国范围内的商标使用权。而在欧盟，虽然实行商标注册制度，但也通过"在先权利"制度为未注册商标提供了一定程度的保护。日本商标法则明确规定了在先使用权的范围和限制。这些域外经验对我国完善相关制度具有重要参考价值。

对于市场主体而言，这一法律问题的现实意义在于提示了商标战略管理的重要性。最理想的状况当然是及时申请商标注册，获得全面的法律保护。但如果因各种原因未能及时注册，也应当注意保存完整的使用证据，包括使用时间、范围、宣传资料、销售数据等，以便在发生争议时能够有效证明在先使用事实和商标影响力。同时，在使用过程中应当注重诚信经营，避免恶意攀附他人商誉或侵害他人合法权益。

从立法完善的角度看，当前我国对在先使用未注册商标的保护制度仍有改进空间。例如，"有一定影响"的判断标准可以进一步明确化、具体化；在先使用抗辩的"原使用范围"可以结合互联网时代的特点作出更符合商业实践的解释；对于恶意抢注行为的规制可以更加严格等。这些都有待于立法和司法实践的进一步发展。

总的来说，在先使用未注册商标能否对抗后来注册人，答案并非绝对肯定或否定，而是需要在具体案件中结合使用情况、市场影响、当事人主观状态等多重因素进行综合判断。法律既要维护注册商标制度的权威性，也要保护已经形成的市场秩序和公平竞争环境。在这个过程中，诚实信用原则始终是贯穿其中的核心准则，无论是商标注册人还是在先使用人，都应当遵循这一基本原则开展商业活动。

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和商业模式的创新，商标使用形式日趋多样，商标冲突的类型也更加复杂。未来，如何在保护注册商标专用权与承认在先使用权益之间寻求最佳平衡点，如何更好地协调注册制度的效率价值与使用制度的公平价值，仍然是商标法理论和实践需要持续探索的重要课题。对于市场主体而言，既要重视商标的及时注册，也要规范商标的使用行为，这样才能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最大限度地维护自身合法权益，促进品牌价值的持续提升。

在先使用未注册商标能否对抗后来注册人？由商标转让发布